沉浮水
学前与初等教育学院 晏和凤
相传在冥间与地界的交汇口处有一条变化万千的星河,时而星光闪闪,通彻透明;时而波浪翻滚,浑浊不堪。这条河由一只金丝雀看守,其外表与普通的金丝雀几乎没什么区别,唯独脚掌多了两只眼睛,其中一只如炙热的太阳般散发着万丈光芒,而另一只却如深幽的泉水,惊悚入骨。
那是一个叫石头的男孩,或许也不叫石头,打一开始大伙儿就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知道守堂子的阿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石头。阿婆说“石头”轻贱,刚好合了这没爹没娘,在牛棚子里摸爬打滚的孩子。石头身高七尺不足,精瘦得跟猴似的,但是却满脸精神,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因从小没了父母,阿婆给他寄养在一个农民家中。农民也并不富裕,所以石头也只能每天赶着那一头仅有的牛,到深山里打柴。对于自己的人生,他是迷茫的,不知自己何去何从,总不能跟着老牛过一辈子吧。可石头除了放牛和打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但是他有一个从未变过的梦想,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摆脱这穷苦的生活。
这天,在深山里打柴的石头听到一阵凄厉的鸟叫,善良的石头以为是哪只可怜的鸟儿误入了猎人的圈套,于是顺着声音去寻那鸟儿。他越走越远,进入了林子的深处,不,或许已经穿过了平时打柴的地方,到达了另一片不知名的林子。走累的石头也想放弃,可是那声音充满了诱惑,唆使他不断往前走。在林子尽头的小路上,一条偌大的闪闪发光的河流映入眼帘。男孩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巴,不禁惊叹起来:“好美啊!”随后,他奔跑过去,正要伸出修长的十指去触摸河流,一道道炙热的光芒向他扑打而来。其实他隐约还看到一片黑暗,只是光芒太刺眼,他还来不及看清,便迷迷糊糊跌入河中。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海边,旁边是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拖拉渔网的声音,男人吆喝的声音,女人咒骂的声音,孩子的哭喊声……石头摸索着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那是他最爱的大海,是那样的蓝,那样的美好。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边的帐篷,上面打满了补丁,破旧不堪,依稀还能看到少有的几样家私被里面的女人摔得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的情景。石头无奈地摇摇头,想想自己本就是命运凄苦,这会儿居然有人比自己还要悲惨。他沿着海边往前走,一个妇女的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你这短命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哪!"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大小的孩子,她一只手使劲地拍打着孩子,然后将另一只手咬破,放进孩子的口中。经了解才知道,原来女人的丈夫出海打鱼遭故去世了。在这平民窟的海边,女人也没有办法养活这孩子,娘俩儿已经几天没进一口饭了。再看看女人,原本精致而有轮廓的脸,现在已经凹凸不平了,两只眼睛也失去了光芒。石头安慰了一会儿女人,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钱给了女人,缓缓离开了。可没走几步,只听后面扑通一声,女人抱着孩子,双双跳入海中,众人见状纷纷救援,可还是没能救活娘俩的生命。
不知走了多久,石头到达镇里。远远便看到一群孝衣簇为长龙,敲敲打打,伴随着妇女抽泣的声音。这么一打听,原来是当地最大的财主金员外去世了。街道两旁挤满了人,可他们脸上没有半丝哀伤,有的只是皮肉底下藏不住的欣喜。原来呀,这金员外平时没少做坏事,对于周围人的便宜,只要能占一点儿他绝不放过。他仗着自己的权势,到集市买东西,却从来不付钱。据说他的小妾曾偷偷给穷苦百姓施舍,被发现后被活活打死了,尸体都不知道沉在了哪条河中。
回想起这一天所经历的事,石头不禁陷入了沉思。"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石头醒了,醒在沉浮水畔,当然,也永远地留在了沉浮水畔,终年与金丝雀为伴,看着世间每个人的人生在河里奔涌、演绎着,所有的善恶、疾苦、幸福都已不能激起他心里的波澜。毕竟,那终究不过是一抷黄土。所谓的沉浮水,就是看遍人间沧桑,世事沉浮,所有的人情冷暖,终究也只有暖水自知。
蓝手指一族的幸福生活
学前与初等教育学院 顾芸菁
忘了是哪一天,我正要回自己的山中小屋去。在熟悉的山路上,我扛着枪,呆呆地走着。那时,我完全是迷迷糊糊的,漫无边际地想着以前我最喜欢的那个女孩。
拐了一个弯,突然,我觉得天空特别耀眼,就像是擦亮了的蓝玻璃,衬得地面也泛起了淡淡的蓝色。
“咦?”
我眨了两下眼睛,眼前却不是往常见惯了的杉树林,而是一片充满了蓝色桔梗花的宽广的田地。
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是走错了路才到这地方来了吗?这座山上,曾经有过这样的花田吗?
(马上返回去!)
我命令自己。那景色过于美丽,使我有些害怕了。
但是,那儿吹着温暖的风,桔梗花田一望无际,就这样返回去,未免也太可惜了。
“只休息一小会儿吧。”
我在那里坐下来,擦着汗。
忽然,眼前一闪,有白色的东西跑过。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狐狸,我端起枪在后面追赶它。没想到,它跑得可真快,我怎么也追不上,后来累得我只得坐在地上休息片刻。
这时候,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您来了。”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去,那儿有个小小的商店,门口的蓝色招牌上写着:“印染·桔梗店”。一个腰围藏青色围裙的小店员规规矩矩地站在招牌下面。咦,这不是刚才的那只小狐狸吗?
“您请进吧。”小狐狸弓着腰把我领进门去。店里的砖瓦是用泥土筑成的,椅子和桌子都泛着淡淡的蓝色。
我坐在椅子上,摘下帽子。
“你这印染店,到底是染什么的?”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狐狸猛然从桌子上拿起我的帽子:“什么都能染。这样的帽子,也能染成漂亮的蓝色。”
“不像话!”
我慌忙拿回帽子。
“我不想戴蓝色的帽子。”
“是吗?那么,这围巾怎么样?还有,袜子怎么样?裤子、毛衣,都能染成漂亮的蓝色。对了,对了,给你染手指头吧!”
“手指头?”我发火了,“染手指头,受得了吗?”
狐狸眯着眼睛笑道:“喏,客人,染了手指头就能变成蓝手指一族了!”
说罢,它便把自己的双手伸展在我的眼前,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都被染得蓝蓝的。随后,它把两手靠在一起,用染蓝的四根手指头,组成菱形的窗户,架在我眼上。
我不情愿地往窗户里瞧,用手指头组成的小窗户里,竟能看到一只美丽的白色成年狐狸的身姿。
“这、这究竟是……”
“这是我的妈妈。”
“……”
“很早以前,她被一个猎人用枪打死了。尽管那样,我还是想再一次见到她。”
“后来,也是在这样吹着秋风的日子里,桔梗花齐声说道:‘染你的手指头吧,变成蓝手指一族吧!再组成窗户吧!’于是,我就把好多桔梗花堆在一起,用花汁将我的手指头染成了蓝色。这么一来,喏。”
狐狸伸出双手,又组成窗户。
“我不再寂寞了,因为,从这窗户里,我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妈妈。”
听了它的这一番话,我的心中不禁萌生出了一种类似的情愫。实际上,我也是独自一人。
“我也想要染手指!我也想变成蓝手指一族!”
我把双手放在桌子上。狐狸拿来盛着花汁的盘子和笔。接着,它用笔蘸满蓝色的花汁,仔细地给我染起了手指头。不一会儿,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就变成了蓝色。
“哎,染好了,请赶紧组成窗户看吧!”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模仿着狐狸之前的动作将手指组成了菱形的窗户,然后,颤颤巍巍地把它架在眼睛上。
突然,我这小小的窗户里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穿着带花纹的连衣裙,戴着有飘带的帽子。这是我心心念念却绝不可能再见的身影。
我想付点报酬,将手伸进衣兜,却一分钱也没有。
“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带。用东西换的话,我什么都可以给,帽子,上衣,都行。”
狐狸说:“那,请把枪给我吧。”
“枪?那可有点……好,给你吧!”我把枪递给了小狐狸……
“终于变成蓝手指一族了,我要永远珍惜这手指头。”我面带笑容地开始了返程之旅。
不料想,回到小屋之后,我完全无意识地洗了自己的手,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
“不好!”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褪去了蓝色的手指头,不管怎样组成菱形的窗户,里面只能看到小屋的天花板。第二天,我想再到狐狸家去,请它帮忙染染手指头。但是,不论在树林里怎么走,却再也找不到那一片桔梗花田,遇不到神秘的蓝手指一族。
多年以后,我还会不时地用手指头组成窗户,奢望曾经神奇的一幕再度发生。为此,周围的人们常笑我:“你可真有个怪习惯呀!”
纸船
人文学院 陈雯
他又叠起了纸船……
指尖熟练地卷曲,折叠,一张纸就在他手中叠出了纸船的模样。接着,又是下一张……
他的眼神始终盯在那叠苍白的纸张上,眸中是病态的偏执……灯光剪下的他的侧脸,是同他手中的白纸一样的颜色,他的眼圈周围却是截然不同的灰青色。
脆弱的柴扉经不住过多的力道,一个身影已经越过柴扉进入了屋内。“你又在折纸船了,屋里那么多,还不够你玩么?”进来的女人身穿夹袄,脸上挂着农村妇女普遍有的“高原红”。指着门另一侧的箱子,密密麻麻的纸船已经塞满了纸箱,不少掉落在地上。而他充耳不闻,眼睛只盯着眼前的纸船。
船,可以把远方的人载回来!
女人说了很多,见他充耳不闻,撸着袖子想上去抽上两个耳光,却在看到他近来日渐消瘦的身体时,停下了脚步。
“狗娃子,我的儿,你去哪了?”突然,屋外响起了一声呼唤,是隔壁的赵娘,声音传得很远,透着一股子的空明,在晚上无端让人瘆得慌。
女人闻此,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又出了房门。
“赵大娘,狗娃子还没回来啊?”是他母亲的声音。
“是啊,两天没回来啊,真是的,你说他去哪儿了呢?”那个声音回道,却已经有了哽咽,来自于另一位母亲。
“娃小,贪玩,莫急莫急。我同你一道找找。”两个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渐渐消失。
夜,终于再次陷入了沉寂。
他折纸的手停下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透过窗柩,透过苞米地,透过小木桥,他仿佛看见了,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此刻正散发出幽幽的寒光。一个身影,拿着小船,在河边蹦蹦跳跳,突然……
他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手上的动作却又麻利了不少。
纸船,纸船,你会把他带回来的吧!
那远处的呼唤声又开始在他耳畔盘桓,是距离也模糊不掉的焦急,眼前的灯光摇摇曳曳,那件事也在他心中忽起忽落,他,该说么?
这夜,他做了一个梦。那比碗口还大的铁拳在他眼前晃晃悠悠,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直直瞪着他,发黄的牙齿,绷紧的肌肉。“你说了试试……”
他醒了,满脸都是汗,喉咙是灼烧般的干涩。那紧绷的肌肉,那双红色的眼睛,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捂着嘴,哆嗦不已。屋里的纸船,又多了。
外面,黎明微晚,却亦有一番别致的美感,层叠光感交错的云彩,在天边,在村边小河的倒影中。
河水微漾,河边芦草柔软,在芦草与晨光的夹缝中,他走出来了。细碎的刘海上爬满了阳光的碎屑,瘦小单薄的身躯踉跄着,有着倒下的可能。手里提着一篮子的纸船,每一张纸船的影子都被初晨的太阳拉得很长。迎着太阳的方向,他缓缓把纸船投入水中,一只接着一只。小船顺着水流驶向了下游……
“这些小船,会把你带回来的吧?狗娃,你乘着它们回来吧!”他的声音中藏着说不出的颤抖,尽数被风吹散。翕动着唇角,他正欲再说些什么,水中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横肉丛生的脸,发红的眼睛,牙关处紧绷着的肌肉,在他眼睛里无限放大。突然,头皮处传来撕扯般的疼痛,几乎让他晕眩,那温和的阳光此刻也变得异乎寻常的灼热,在他的皮肤上疯狂跳动。“你是不是说了?你竟然敢说……”那张脸在他眼前晃,那双肌肉发达的手撕扯着他的头发,他感觉到了恐慌,害怕让他颤抖。“不,我没有说,我没有说,不要打我!”话落,禁锢消失。他听到那个人嗤笑了几句,“算你识相!”直到那个人远去,他才敢使劲喘口气。
芦苇轻轻摇晃,他在河水边无声哭泣。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泪水嘀嗒进了河水里。
几天后,祥和寂静的小村中爆发了一声哀鸣。
狗娃找到了,是被抬回来的,一张白布遮住了他的身体,隔绝了生与死,隔绝了他的母亲。赵大娘的哀泣从村头传到了村尾,最后停在了狗娃的尸体前。他也在,他看见赵大娘止住了哭泣,青丝慢慢蒙上一层灰,也看见狗娃垂落的手中,捏着的已经变形的纸船。他转身,止不住地颤抖。狗娃回来了,却也回不来了!
纸船,带回了他,却也永远带走了他!
又是几天后,村里来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又过了几天,响起了警车的鸣笛!
他在家里,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可脑子却异常清醒,那天的画面,那天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他看见了,看见了狗娃拿着一只漂亮的纸船,在小河边蹦蹦跳跳。他在芦苇丛后悄悄躲着,感受到狗娃的欣喜,他的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可是,那个横肉丛生的男人,却突然出现了。手里提溜着酒壶,眼睛里是惊人的红色。他看着那个男人走向狗娃,抢走了他的纸船,扔进了水中,狗娃哭叫着,叫唤母亲。却惹怒了那个男人,手中的酒壶也砸向了狗娃……红色,在河水里蔓延开来,狗娃也顺着河流漂向了远方,周身都萦绕着红,最后,被河水洗涮了灵魂。
再然后,男人回过眸子,看见了芦苇丛后的他。
“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你……”
“我不说出去,别打我。”
………
听到警笛声鸣起的时候,他缓缓走出了房门,村口处,一群警察正在调查这件事情,据说,狗娃的额头处有着严重的砸伤痕迹。他也看见那个“凶手”,谄媚地在警察面前撒谎。他眼里波光微动,步伐却迟迟没有迈出。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醉酒的男人挥动着酒壶,甩向了其他人,一个又一个。每次,那个男人都转过身子看着他:“不许说出去……”河水染上的血红,是他眼里抹不去的色彩。他惊醒了,推开屋门,看着天空。
这夜,星空很美,那些闪亮的星星在他眼前飞舞,和警察头上发光的警徽一样。星星,是怎么来的呢?他想起父亲曾经讲过的故事: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它想要守护的人。
第二天,天空宛如一片明镜。阳光柔软,连村边的花朵都是让人陶醉的美丽。
河边的小河河水静静流淌,连河中的游鱼都凑着热闹。
他整理了衣摆,向着村口的“星星”处走去……
救赎
人文学院 温家福
传说,世人在凡间所供奉的诸神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化有形为虚无,掌握人类的一切活动。生老病死,因果胜败,都是神灵们操纵而成。但一切都有天条限制,不能擅自改变。所以那些建起的庙宇,不过是世人安慰自己无助之举。
庙宇规模最大的,当然是为“福、禄、寿”三仙建造的,他们所代表的是世人从古至今都追崇的人生理想。他们的庙前自然是香火旺盛,前来参拜求佑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神仙们也大多在此倾听世人的期盼和祝福。因为三仙收到的祝福最多,自然倍受众神敬仰。当然,几乎每名神仙都有自己的牌位庙宇,不过有些神仙掌管之事实在不受待见,所以庙宇破败不堪,人烟稀少,逐渐沦为流浪汉和歹人的栖身之所。有些神仙更惨,连庙宇牌位都没有,比如死神。
死神掌管着的死亡,是世人最为恐怖的。凡间每日阳寿耗尽者不计其数,死神也常常加班。毕竟引导一个人死亡的程序相对复杂。世人都渴求永生,憎恶死亡,所以每当有人获救时,世人们便大肆宣扬:xx神医妙手回春,把xx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云云。死神看到也只是鄙夷嗤笑:阳寿未尽当然不会作法引导,自然也不会死。死生有命,如若自己要违抗天意,以凡人那些灵神,根本不足以与自己对抗。话虽如此,但是世人对死神的印象依旧不好。连提到他都觉得晦气,更别说为他建造庙宇了。
新世纪,世间灾害不断,社会受到重创。社会高层一致商议:封锁消息,稳定人心。于是,凡人领袖提出了“活够100岁”的社会目标,要实现“全民长寿,全民幸福”,得到各界人士的极大追捧。其余各国纷纷效仿,“活够100岁”的口号迅速传遍各地。所有人都为之狂热。然而,落后的生产积累和连年的灾荒都证明这个目标注定无法实现。可是过度的思想渗透和看似充裕的国家财富使得人人对这个口号充满热情和亢奋。本质而言,它就是一场注定会发生的悲剧,是士阀大族垄断社会资源,大肆敛财的合理化解释。可对于那些被蒙昧的大多数,被灾难所摧毁的大多数,被荒谬的生活所折磨的大多数而言,这是最后的一丝希望,是把他们拉向彼岸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他们扛不住下一次灾难的降临了。“活够100岁”似乎使那些绝望的大多数有了祈盼和渴望。
可惜这些梦寐以求的祈盼和渴望不过是编织的幻象。予他人以无可触碰的希望,才是极大的罪恶。
改变果然没有如期而至,社会资源分配愈发不均,饥荒与灾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的人被引导进入死亡的程序。这些都是被沦落到社会下层的“残次品”。可即便是临终之际,这些人依旧狂热而亢奋。以往的逝者看到死神,有的充满祈盼,有的苦苦哀求,也有人抱头痛哭,绝望而无助。可是这些人,进入死亡引导时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怨毒的咒骂。这些人依旧自命不凡,抱有幻想,古今数千年来,从未改变。可怜,又可憎。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重大灾害和国家受创的消息泄露,“活够一百岁”的幻想顷刻土崩瓦解。当汹涌的人潮涌向名门士族的大门时,迎接他们的是家破人亡。
“世人依旧无法认清自己,看不清未来,仅仅是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他人施舍的幻想和美好中,被短暂易得的快感奴役,至死不悟。”
死神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的遗憾未了。面对这些,他只是机械地引导每个人步入死亡,最后遣散灵神。创世以来,日日如此。他明白,世人依旧如千万年前一般愚昧。这般情景,自然是有神仙按天命所为。
凡间大乱。
他化成一位僧尼模样,想去香火最为旺盛的“福、禄、寿”三寺去看看。当他抵达时,眼前的景象更为可怖。
如山一般的人黑压压堆积在寺院门口。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不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楼。他们每个人都在哭喊着,哀嚎着,抬起皮包骨的手,竭力抡向寺院的大门,伤佛这样就可以砸开一条活下来的路子。呻吟声,砸门声,哀怨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这些人中间有的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人堆里,咧着嘴笑着,不见半点生气。可被他压在身上的人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将他从自己身上挪开,甚至流露一些作为同胞的真情实感都不愿。太阳的余晖一点点褪去,余光照耀着的那些抡在门上的手一个个无力地垂下,仿佛绝望的叹息。到最后仅剩下几个人有气无力地敲击着院门。尚有余力的男男女女还在哭喊,哭喊着,哭喊着,渐渐也没有了声息。他们怀中的小孩惊恐万分,抱着他们的身体尖叫,不断地发出害怕和恐惧的啜泣,最后,万籁归于沉寂。现场仅剩下数只乌鸦在地上大快朵颐,享受着上天赐予它们的盛宴。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被远方的地平线所吞噬,将世界抛给黑暗。夜色之下,大门依旧坚挺,似乎是那些求生者的坟墓。
院内,从头到尾都是一片死寂。
“这就是三仙寺的繁华。”死神呢喃道。
他缓缓地走近这些人,这些已经没有了声息的人,自诞生以来就饱受折磨和苦难的人。他们濒临死亡时,想到的不是解决磨人的饥饿和刺骨的寒冷,而是步履蹒跚,成群结队来到三仙寺乞求神灵的祝福,祈求神灵让他们活够100岁。死神步伐沉重地走近这些人,走近一堆蝼蚁,为他们一一执行了引导程序。
“灵神散去,你们终可得安息。”
他本不属于这里。这里是象征着幸福、财富、长寿的三仙寺的院门。死神,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儿的每个人本该怀着幸福和希望。至少,也要满怀幸福地死去。可是,在引导过程中,死神看到的只是无尽的哀愁,不甘,愤恨。这些不该出现在三仙寺的东西,出现了。所以不该出现于此的死神,也出现了。
他觉得,凡世不该是这样的。如果凡世尽是如此,那这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呢。所有人被绝望毁灭,被痛苦撕杀,被烈火掩埋。
是万物如尘,还是天地不仁?
他不知道,他找不到答案,但他明白他来这里似乎是对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花儿凋谢般美丽的死亡了,他想来这重寻那种感受。然而现实告诉他,此处也未能幸免。
人间,无处不是地狱?他觉得要开始做些什么了。曾经他在世人眼中是一个夺人性命的无情杀手,现在他是僧尼,也该去普度众生了。
至于苦?不怕,众生皆苦。